logo-bg
文章
Jan 9, 2025
2024年12月號

藝術為誰服務? 思考文化藝術如何保持地區獨特性

  • 張凱傑
    張凱傑

    香港新聞工作者及紀錄片編導,專注電影及文化議題,從小人物故事,見大社會變幻。

《文藝創意產業發展藍圖》出爐,提倡舉辦更多大型、多元和創新的文化藝術活動,為中外文化藝術交流提供平台,同時促進盛事經濟。藍圖公佈前一個月,康樂及文化事務署在十月底主辦「粵港澳大灣區藝文界交流會」,當中有一場圓桌會議,討論到文化空間、跨界探索的主題。有講者提出,藝術發展不應為了觀眾和政府服務,更要促進藝術人才培育,保留批判意識,借鑑其他地方的經驗,應對自身環境限制。

藝術價值 由小紅書熱度定斷嗎?

1026_EricHong-0036-2_re.jpg「避難階段」藝術總監劉曉義在「粵港澳大灣區藝文界交流會」的大型圓桌會議發言(攝影:Eric Hong,照片鳴謝: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(香港分會))

以實驗劇場見稱的新加坡藝團「避難階段」藝術總監劉曉義,曾為本港九大藝團「進念.二十面體」的駐團藝術家。有別於其他講者,圍繞中國內地演藝新空間的營運之道,他一上台就說自己沒有空間,也沒有經營的成績跟大家分享,但「當你沒有空間的時候,整個城市就是我的空間,因為一座城市就是巨大的文化空間」。

他認為,對於文化藝術來說,「藝術節」尤為重要,可以建構出一個城市的另類空間。但他覺得,現在很多「藝術節」都變成展示節目似的,花費大量資源,只談短期效益,沒有深入交流。例如,錢花在開幕式和閉幕式上、掛名的發起人或藝術顧問身上,請來一堆影視明星拍片祝賀和邀請海外的經典演出等,來參加藝術節的藝術家,很多時就好似賣藝,變成完成政績和旅遊的工具。

就算有交流,很多時也是各說各話,談自己做過甚麼宣傳廣告,而非交流自己的困難和挑戰;談的都是觀眾拓展的商業策略,而非藝術家的拓展策略;又或只是聚在一起,互相抱怨賣不出門票,這種聚集彷彿只是為了觀眾或政府服務。

質疑場次多不多、票房好不好、有沒有得獎、拍照好不好看、小紅書熱度高不高,來做藝術價值的評估標準,而沒有關於人才培養的研究,沒有關於藝術形式發展的討論,沒有關於文化環境和文化政策的批評和規劃,也沒有對於主辦城市的文化現象有深入分析。他問道,一個「藝術節」的主辦,是批判還是複製?有沒有評論到現有藝術生態,成為一個有助研究和規劃的文化智庫?這些都是他一直思考的問題。

辦「反藝術節」提倡批判 以政策白皮書創作劇本

避難階段在2017年至2019年間,在新加坡主辦了一個以過程、藝術家和亞洲為中心的「反藝術節」,每年約有二十位來自不同國家、不同文化背景、不同藝術形式的參加者聚集起來,包括表演者、藝術家、製作人、教育者、文化研究者、政策制定者等。正正因為大家來自不同城市,所以會不斷討論和批評各自城市的文化政策和環境。

有一年「反藝術節」的演出,就是以新加坡政府頒佈的文化政策白皮書作為劇本,當中不乏調侃、諷刺的內容,乃至重新思考藝術家眼中的文化政策應是甚麼模樣。有一年,他在中國內地舉辦另一個「反藝術節」,沒有資助、沒有門檻,不會審查內容,就在三十個小時內,做了十六個節目。他們在一個偏僻地方,用到美術館、書店、咖啡館、草地、村子廢墟等場景,進行劇場演出、放映會、視覺裝置展覽、影像藝術、行為藝術、工作坊、音樂會等,整個空間非常多元,如像無政府的狀態,一個臨時起義的藝術家聚會。

劉曉義和黄素懷策劃的「反藝術節」「末端試驗」_re.JPG「避難階段」策劃的「反藝術節」(照片由劉曉義提供)

最後一節論壇,談到關於這個「藝術節」的未來,應否申請資助?大家有沒有可能主辦活動?應不應該量化活動的價值?他說,這個「藝術節」只是一個例子,可以替換成其他項目,原則就是討論過程要保持開放與傾聽,有隨時被說服的心理準備,如像一個對話遊戲。

對劉曉義來說,「藝術節」的關鍵在於,能否對一個城市的文化空間、文化生態、文化政策,進行研究、辯論、批評,甚至規劃。他希望劇場可以成為有公共意識、能夠討論公共課題、扮演批判思維視角並屬於公共知識分子的公共空間。

跨越經驗 應對自身環境限制

台下有觀眾形容,劉曉義的發言好像罵著一種社會現象,問及他所謂的「反藝術節」,「反」的那一面是甚麼?劉回應:「反甚麼?誰覺得自己被罵了,就是反他了。」他認為,當有評論,甚至批評出現時,才是對話真正的開始,他不希望藝術界只充斥客套話,而是要帶來一些新的衝擊、新的力量。

「我一直相信『跨越』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策略,只有『跨越』才會帶來新的空間,不單止是藝術家跟藝術家之間的跨越,也包括藝術家跟評論人、製作人、策展人、政策制定者,如何換位思考,角色扮演的跨越。」

「請來自不同地方的藝術家,不單止是為了把他們湊成一台演出、消費他們,而且希望他們帶來他們所在城市的經驗,跟我們分享和討論。因為在一個地方裡的常規操作模式,到了另外一個地方可能會變得新奇,通過不斷跨越、互相學習,也許就可以應對很多我們在自己的大環境裡無法應對的問題。」

他也提到:「交流很多時會變成表面的文化輸出,就是我到你的地標建築演個戲,你到我的大劇院演個戲,但對我來說,這是沒有意義的,一次的交流也沒有甚麼意義,長期的交流、可持續的交流,我覺得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。」

體制限制創作 還是創作改革體制?

交流會冠上「大灣區」之名,談及「大灣區」的角色時,劉曉義形容是一個思維練習的例子——如何找出自己的位置。「當然香港跟中國內地的體制,本來就很不一樣,體制不一樣,本來就有很多東西可以討論,是我們的體制影響我們怎樣思考文化創作?還是我們的藝術創作,有辦法反過來影響我們的體制改革?我覺得這是一個很龐大的問題。」

「一國兩制裡面是不是可以像一桌二椅的樣子,大家坐下來,你跟我不一樣,但是我們可以有平等的對話?我覺得這是文化交流當中,非常重要的一個課題。如果一張桌子的兩邊,一張椅子比另外一張椅子重要、大、或者更具有壓迫性,那這個對話應該要怎麼進行?」

「很多在政治上無法進行對話的時候,我覺得文化工作者跟藝術家,可以先展開這樣的對話,因為按道理,搞藝術的人應該是更加開放、更加包容、更加具有批判性。」

保持差異、獨特、批判

台上另一講者澳門劇場文化學會理事長莫兆忠提到,在社區營造的概念當中,就是要明白社區裡面從來都是一個非常複雜、有很多個體交雜的地方,從中拉出每一個人的特點是非常重要;套用在大灣區上,每一次的交流,更重要是拉出每個地方的差異出來,才能真正達成交流。

創作創意有限公司營運及創作總監鄺華歡補充,大灣區包含很多城市,不論在交流,抑或共鳴上,都應該找出自己的獨特性,有差異才會有趣味,否則大家就會變得一模一樣,創作出來的內容,找任何一個地方來做,都會變得沒有差別。當香港和澳門跟內地的體制不一樣,更要發揮這個體制不一樣的有趣地方。

1026_EricHong-0033-2_re.jpg「粵港澳大灣區藝文界交流會」大型圓桌會議(攝影:Eric Hong,照片鳴謝: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(香港分會))

劉曉義再說:「當我們談到香港和澳門是不一樣的時候,就好像是一個小眾,而小眾的姿態是非常重要,因為小眾常常扮演著批判者的角色,對中心的批判,我覺得劇場、文學、藝術家、香港和澳門也好,自我的定位非常重要。」

他在演講完結時,提出了十個問題,讓台上台下的人反思,一個「藝術節」:

  1. 1. 有沒有超越節目層面的藝術視野?
  2. 2. 要如何策劃深入和長期的交流?
  3. 3. 如何作為文化領導人才培養的平台?
  4. 4. 如何促進文化評論、論述與研究?
  5. 5. 如何推動文化政策的討論與規劃?
  6. 6. 除了市場導向,經營模式和可持續性策略還有沒有其他可能?
  7. 7. 如何評估非成果導向和非量化的價值?
  8. 8. 如何改變出資人和政策制定者的思維模式?
  9. 9. 如何引領和挑戰觀眾而非迎合和取悅市場?
  10. 10.如何分配資源,成為進行長期研究和發展的空間?

用引號括著「藝術節」,因為他多番強調,可根據各自的情況,將「藝術節」替換成,藝術空間、藝術中心、藝術教育機構、藝術團體、研究機構等對象,無論持分者是誰,要拓展文化的空間,就是要保持批判精神,容讓評論。